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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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还在香港读大一的我在上粤语班,学校里的基督教会社团举办的、为融入香港社会生活的粤语教学班,我坐在最后一排走神,时不时掏出手机刷刷消息。
忽然间刷到了一条,让我睁大了眼睛。就在我继续翻看相关消息的时候,下课的时间到了,上有三十下有十八的内地本科生、研究生们陆陆续续站了起来,走动间顶乱了排布着带小桌板的座椅的狭小空间。
我抬头茫然地看了看,看到一个课程组织方的微胖的男生在我附近,他之前关心过我的粤语进度,自我感觉还算那么稍微有一点点的熟识。
他像往常一样过来跟我们寒暄时,我趁机说:“我刚才看手机,金庸去世了。”
我想我说那句话应该是在试图搭讪之类的,虽然很是僵硬。那位男生当时似乎是没听清、或是没反应过来?总之我就茫茫然地那样离开了教室。
到食堂吃晚饭的时候我又看了看手机,看一个美国留学在写武侠小说的朋友在qq空间里真切地受到打击而悲痛。看着她,又想到刚才的local(本地)男生。后来我才逐渐体会到,香港的年轻人不读金庸,这就像北京的年轻人不听京剧,台湾的年轻人不看布袋戏。虽然我既读金庸、又听京剧、还看布袋戏,但总归是少数,在哪里的年轻人中都是少数,在网络上才能找到同好的少数。
我那时还是试图在校园里寻找同好的,并且成功过(一次)。刚开学的时候,古代文学史那门课是普通话授课,后来我观察到普通话授课的科目老师应该都是内地或者台湾来的。那门课第一节讲诗经,老师在课上给我们放了一首歌曲版的诗经听,我已忘记了是具体哪首,只记得当时看了看歌手名字,有那么一些眼熟,是古风圈的,很久以前听过。下课我便犹豫着往门口走,想老师是内地的要不要搭一搭话,便见有个女生目的明确地颠儿颠儿跑到了讲台那边,听到她兴致勃勃地给老师推荐这个歌手的其他文言作品改编的歌曲。我远远站在她身后,她说完一转身,见到我帆布包上印的角色,眼睛一亮:“诶那不是……那不是……”我:“啊,布袋戏?”她:“对对对布袋戏。”
我跟蘅芳就是这么认识的,后来我知道她小学初中在深圳读,高中来香港,大学先是读了两年副学士(约等于专科),然后专升本来到这个学校从大三读起。属于香港深圳两边跑的一员,虽然有香港永久身份,但生活习惯跟兴趣爱好更接近内地网民,自我调侃是b小将,二次元,听古风歌,看耽美小说,英雄联盟比赛时我还听过她喊小凤凰nb之类的。普通话和粤语都是母语级别的流利,进食堂边打饭边和我用普通话机关枪语速聊天转头接一句冻柠茶唔该,把食堂阿姨惊到说本来还以为是内地生。我时常羡慕她的双母语优势,每逢此时她总说可是自己英语很差,但实际上我的英语也不好,再联想到我某个总也在哀叹英语的北大中文系朋友,这大约是中文系学生的共同弱势吧。

约莫是她的过早出现让我低估了寻找同好的难度,我又坚持不懈用了半年多才把那个实际上美工并不是很好看的布袋戏帆布包换掉。
后来第二个学期我选了一门中国历史地理,主要是那时我还很惭愧地没怎么听得懂粤语,难得找到一门既不是粤语也不是英文的普通话科目,即便给自己多了一节早八也还是毅然决然地报了。
小组报告组队组上了本科目的学姐,才知道这门课本来是历史专业大三的主修课,她好奇我为什么要来选这门课?我就说一是因为普通话,二是,这也算是给我写小说积累素材了。她感叹哇哦那你很猛啊,我们专业的都觉得这老师上课讲得巨无聊,亏你还听得进去。大概是我的头铁打动了她,以及她本来就抱着单打独斗的学霸心思因为我落单才会被凑到一起,最后论文时我完全是被她带上去的,每每想起便让我满是感激。
历史地理的最后几节课时,有一次课后这个大三学姐就跟老师聊天,议论到他们专业的问题,老师说其实他不赞成学校把历史专业中西分开上课,讲这样会让学生欠缺很多东西的。
离开教室后她继续跟我讲这个,她说他们专业就是分成中史和西史的,像她就是中史,就像我们的语文研究专业分为中文主修和英文主修一样。说完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饭,我说可以啊,那时我们才深聊了一些双方的具体信息。她问我平时的兴趣爱好是什么啊,我忘记了我的回答,约莫是答了搞同人之类的吧,她说她也知道一些,伏黛什么的。我不知我是不是该惊讶伏地魔和林黛玉的拉郎配竟然已经有这么高的知名度,但这也只是勉强才能聊上的话题。
我的粤语听力水平直到大一结束的暑假夏令营才有了比较明显的长进。夏令营时我熟悉了一个比较内向的妹子Sabrina,她会用比较艰难的普通话和我交流,我帮她小忙她都会一脸认真地和我道谢,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是英文专业那边的学生代表,是个典型的好学生。活动组织去海洋公园,乘坐某个游乐项目时座位不够余下一个,她主动留到下一轮,别人准备走了,我便去提醒还有她留在最后。她出来时看到我以及其他同学都在等她,好像是有些惊讶,不住地道谢,谢谢我等她。
后来我们两个人说话时她主动对我说,她在那个秋千上是在思考,在独自思考,想明白了一些事。是什么事呢?当时我没问她,觉得不窥探人的隐私,现在再想她其实可能是想让我问的。六月四日那天下午的活动是在港岛的烘焙工作坊,我们提着做好的小蛋糕往回走,坐地铁正好与她同路,我好奇问她要不要去维园?她看了看手提袋里的蛋糕,继续用那磕磕绊绊的普通话与我解释,她是想去的,她也觉得应该去,但是现在提着东西,比较麻烦,觉得应该尽快把蛋糕放回家里,所以还是心里觉得比较遗憾。当时我忽然觉得,是不是在香港,越是好学生才越会把那些逢为圭臬?因为正是课本上写的,老师教的,他们认真听了,认真记了,所以才会对那些有一种认真和庄严。

再后来便是风起了,那是2019年的秋冬,我与同是北京的室友同住,她一脸紧张地跟我讲黑的不能穿,但白的也不能穿,黄的也不能穿,蓝的也不能穿,红的也不能穿,我看着我不是黑底就是白底的同人周边印花T恤,哭笑不得问她这么多颜色都有含义,那我还剩下什么是能穿的?她说那你穿彩的吧,或者你不是还有一件紫的。我闲得提醒她紫色和彩虹色是支持LGBT的意思,她说啊那是不是也不能……我说能,这总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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