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莫过龚定庵不知今日醇王府还剩有丁香几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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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龚定庵有人可能不知道,但我一说龚自珍你就知道了,他的一句诗: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在文革期间常常被各派所引用,就是今天,也广为流传。他是道光朝的一名大思想家,治学驳杂,诗文宏丽,性好冶游,放荡不羁,因此关于他的风流韵事,民间有很多版本。他的字写得不好,但清朝取士,道光之后,不问文章高低,只看字写得好坏,字写得好,就可以点翰林;写得不好,就不能点翰林。龚自珍字写得难看,翰林自然没他的份,他气不过,就写了一篇《干禄新书》,讽刺那些点了翰林的人。又让他的女儿、媳妇、妻妾、婢女,统统练字,写馆阁体。所谓馆阁体,是一种应试的专门字体,讲究黑、大、光、圆,没有个性。有客人到他家来,如果说到某某翰林,他就说嗤!翰林何足道矣?!我家妇人,无一不可以入翰林!
这样的“狂悖之言”,还有很多。比如他骂白居易为“千古恶诗之祖”,理由是《长恨歌》中“回眸一笑百媚生”乃形容勾栏娼妓之词,岂是贵妃风度耶!而他自己,诗多艳作,著名的《已亥杂诗》中就有三十余首,是他四十八岁北上途经袁浦时所作。吴伯宛为他撰写年谱,有“借燕游以抒湮郁之抱,所谓醉梦时多醒时少也”的辩白,反倒是他本人浑不在心,坦荡多了。行止也很放诞,和朋友闲聊,谈得兴起,就把靴子甩到不知哪里去了。他死得很早,刚刚望五十,而且是客死异乡,传说为人所鸠,未得善终。是因为清朝有名的女词人西林太清春。王鹏运常说,满洲词人,男有纳兰容若,女有太清春。太清姓顾,满洲人,单名一个春字,号太清。她的族望在西林,因此自署“西林太清春”,或“太清西林春”。她是贝子奕绘的侧福晋,因为能诗,为奕绘所宠。她和定庵的孽缘,据说是起于一次庙会上的相遇,当风姿绰约的顾太清迎面走过来时,风流倜傥的龚定庵以满洲语相问候,才子佳人,由是一见钟情。龚定庵通满语。又一说,是龚定庵在宗人府作主事时,奕绘正以散佚大臣主管宗人府及御书处、武英殿修书处等处,龚定庵常因公事前往太平府第,加上奕绘爱才,将其尊为上宾,得以与太清暗通款曲。但两人的私情不久即为绘贝子所察觉,天潢贵胄,岂能蒙此奇耻大辱?于是派出人去,施行暗杀。奕绘是乾隆的曾孙。幸好消息走漏,定庵先一步逃出京都。此后他孑然一身,浪游于江淮间,一度贫穷到几乎靠乞讨为生。他的《已亥杂诗》三百十五首,就是作于这一时期,其中一首曰:“空山徒倚倦游身,梦见城西阆苑春;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自注:忆宣武门内太平湖之丁香花一首。奕绘的贝子府,在太平湖畔。他于道光二十一年殁于江苏丹阳县署,外间盛传,最后还是被绘贝子派出的杀手所毒害,其时,奕绘已经去世三年多了。所以况蕙风序《东海渔歌》时,就对“顾龚恋”的流言,表示不屑,以为是道听途说。况蕙风就是写《蕙风词话》的况周仪,他字夔笙,号蕙风,又号阮庵,广西临桂人。此人乃晚清“四大词人”之一,所著《蕙风词话》在词学史上影响极大。其杂记《阮庵笔记五种》和《选巷丛谭》,内容驳杂,涉猎广泛,记有很多文坛逸闻。《东海渔歌》是太清春的词集,而奕绘词集,则取名为《南谷樵唱》。东海对南谷,渔歌对樵唱,依据著名史家孟心史先生的说法,是太清配太素的意思。太素是奕绘的字,可见他们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有很好的感情基础。那么龚定庵又是因为什么仓皇出京,乞食江淮的呢?其真相,恐怕要永远淹没在历史的烟尘中了。
但有一点是真实的,那就是太平湖的丁香很有名。这座著名的府第,在奕绘死后,由内务府收回,后来几经辗转,赐给了醇王。醇王是光绪皇帝的父亲,光绪皇帝就是在太平府第出生的,所以太平湖醇王府又称“潜邸”。一直到民国初年,邸后废园,还有百多株丁香,每到盛开之时,尝有大批的旧京文人聚集。一九一八年,醇王府早已经出租给中华大学了,春天的丁香之会,仍然聚集了数百名流,相互唱和,声噪九城。晚清名著一时的大诗人樊樊山,作七古长诗一首,其中有句云:剩有丁香百余树,风飘香雪沾人衣。
不知今日醇王府,还剩有丁香几株?

许指严《十叶野闻》:
定庵以奇才名噪辇下,所至争为倒屣,而满旗豪族稍知风雅者,无不钦慕延致。贝勒奕绘号太素,宗室荣恪郡王之子。好文学,延宾客,有八旗才子之目。少年豪贵,风致翩翩,曾管御书处及武英殿修书处事,以故目录之学亦颇博洽。闻定庵名,延之上座。而贝勒有侧福晋,才色双绝。本汉人,顾姓,原籍吴门,以故婉妙清丽,在贵族中实罕俦者,贝勒嬖之甚。福晋死,遂不复立福晋,顾氏宠专房,名之曰“太清西林春”,常与贝勒并辔出游,见者啧啧惊为神仙,定庵亦闻之熟矣。

瞿铢庵《杶庐所闻录》:
定庵性不喜修饰,故衣残履,十年不更。尝访钱塘陈太守元禄于京师七井胡同,时九月也,秋气肃然,侍者觳觫立,先生衣纱衣,丝理寸断,脱帽露顶,发中生气蓬蓬然。又谈次兴酣,每喜自击其腕。尝乘驴车独游丰台,于芍药深处籍地坐,拉一短衣人共饮,抗声高歌,花片皆落。

况蕙风《选巷丛谭》:
秋实轩者,羽岑山民(定庵自号)靴飞处也。轩有梧桐数株,相传唐时物。山民至扬,辄寓是轩,日夕咏其下。山民无靴,假于魏(好友魏源),所容浮于趾,曳之廓如也。客至,剧谈渐浃,山民跳踞案头,舞蹈乐甚。洎送客,靴竟不知所之,遍觅不可得。濒行,撤卧具,乃于帐顶得之。当时双靴飞去,山民不自知。

荒唐最是龚半伦

龚半伦是龚定庵的儿子,名橙,字孝棋,又名孝拱,半伦是他晚年的号。所谓“半伦”者,是言其无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道,只爱一个小老婆,五伦去了四伦半,故曰半伦。这个人比他老爹龚定庵,更加风流自喜,目中无人。他生于上海道署,关于他的出生,还有一段颇为离奇的传说。上海道衙门左近,有一寺名曰三塔寺,初时未建寺时,是一个水潭,广约亩许,深不可测。当地人传言,潭底有一乱穴,时常有精怪出没。有一天,一个高僧路过这里,大约是看出什么了吧,就在潭侧结坛诵经,一连诵了三天三夜,那精怪就受不了了,现身坛前,是一条龙,伏在地上乞恩。高僧说,你若是能让潭水立时干涸,让我在这里建一座寺庙,我就饶你一命。这就是三塔寺的来历。定庵夫妇中年乏嗣,往三塔寺求子,甫一入门,定庵夫人便恍惚看见一条龙向她扑来,惊慌而返,就有了身孕。所以可想而知,龚半伦的出世,在龚家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史称龚半伦幼而好学,天资绝人,于藏书无所不窥,为学问浩博无涯,然而性格孤僻,寡言少语,好为狎邪游,颇似他老爹的风流习性。稍长,随龚定庵入都之后,他很是结交了一些“色目人”,经常与他们一同出游,牵黄擎苍,弯弓盘马,俨然一胡儿。“色目人”泛指当时在京城的一些少数民族。他又和他老爹一样,通满洲、蒙古、唐古忒多种文字,但是一试不售,即断弃科举之念,终身不再应试。聪明、风流、有性格,用现在的话来说,酷。
龚定庵活着的时候,对父叔的文字均不屑一顾,常骂其叔为不通,其父为半通。到了他死后,他儿子龚半伦,也学他的样子,动不动就拿出他的文稿来,大删大节,随意改动。不过他比他老爹龚定庵,又多了一点名堂,那就是每当改稿之时,都预先将其父的木主置于案前,每改动一字,都用竹鞭敲击木主道:某句不通,某字不通。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我才为你改正,使你不致欺蒙后人,云云,颇具戏剧性。他晚年流寓江表,穷困潦倒,却依然恃才傲物,挥霍放诞,和往日没什么两样。彼时李鸿章刚好也在上海,怜其才,哀其贫,每月派人送去二百两银子,拿着这二百两银子,龚半伦照样吃喝嫖赌。他那“半伦”,就是在上海纳的一个小妾,传说为沪上名妓,所以能够专宠。又一说,给他帮助的,并非李鸿章,而是一个名叫杨墨林的富豪,其人性格狂放,出手阔绰,日挥千金无吝色,龚半伦就靠他的接济,维持着一种狎妓放舟、诗酒风流的生活。杨墨林死后,龚半伦失去依靠,沦落到卖父亲的藏书字画为生。他的妻子,其时也在沪上,十多年同城而居,龚半伦却从不和她见面,亦不通音问。两个儿子,偶尔去看望他,一样会遭到斥逐。他和他的同母弟龚念瓠,也是多年不来往,形同路人。
但这些都还无所谓,毕竟名士派头。而龚半伦最不为世人所谅的,是庚子之变,他为英法联军带路,火烧圆明园。初时,他混迹于上海,不知通过什么关系,结识了英国公使威妥玛,被威氏招至幕府,周旋于旅居沪上的外国人中,由是洋人呼龚先生而不名。据说威氏很赏识他,行动有护卫跟从,月致万金。所以到了八国联军进犯北京,龚半伦就自告奋勇,将联军引进圆明园,并且抢先一步单骑直入,取金宝重器以归。这是典型的汉奸行经,为天下人所侧目。后来,他将这些宝物的百分之一,运到上海变卖,用作嫖资,狂嫖滥交,结果发狂而死。所谓发狂,是梅毒侵入了大脑。民初蔡东藩的《清史演义》,将他写得十分不堪,就是一百多年后的今天,网上也仍然有很多关于他的帖子,将他骂作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这个人确实无耻,据冒鹤亭《孽海花闲话》载,英国公使威妥玛在礼部大堂议和时,龚半伦也赫然在座,席间对大清的谈判代表恭亲王奕訢,百般刁难。恭王气愤不过,质问他道:龚橙你世受国恩,为何为虎作伥?不想龚半伦并不尴尬,反而厉声道:我父亲不得入翰林,我穷到靠外国人糊口,朝廷于我龚氏,何恩之有!听了这话,恭王竟瞠目不能对。怪不得人都说,从来有取错的名,没有取错的号,这龚半伦果然是无君无父,不忠不孝,荒唐绝伦。结果带累得其父龚定庵,也遭后世讥嘲,指他子不教,父之过,污了定庵先生一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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