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中年还想去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只能是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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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点滴生活

如果中年还想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只能是西藏。

西藏是很神奇的两个字,自带宗教加持,妙不可言,不可言说。去过西藏的人有辨识度,那是只有西藏才能给予的DNA:大开大合。坚定饱满。眼神平和、隐忍。西藏是自带光环和魔咒之地,有人发誓终身不入藏,有人入了藏再也离不开西藏,也有人,因为剧烈高反永远地留在了西藏。

中年的西藏,已经格外不同。

见了太多大江大海山川河流、日月星光、亦在家常日常和花花草草中寻找过真经,想找一个地方安置中年的惶恐、秘密、慌乱、出世、入世、禅意,适合中年的,只有西藏。西藏的中年里藏着万水千山、仓央嘉措、高山湖水、东邪西毒、内心养着一只或上百只蓝色孔雀的人。

博尔赫斯眼睛失明了仍然在旅行。旅行可以用耳朵听——与山川、河流、风、云朵、沙漠、海洋、星空的交流是要用心的。有癖好真好啊。陀思妥耶夫斯基酷爱赌博(俄罗斯的男人酗酒、赌博,在寒冷的冬天给大地和时间写诗)。纳博科夫是研究蝴蝶的专家,海明威酷爱打枪,奈保尔一生在旅行——他首先是个极高段位的旅行家,最会写游记的人,其次才是那个因为最会写短篇小说得了诺奖的作家。他记录了独特的印度和美洲。

在他们的中年都应该来一次西藏。但我,带着这些孤独且与众不同的灵感,一起到了西藏。

一年之中,大概半年时间在路上——有如候鸟,有如飞翔。在时间中飞,在天空中飞,在飞机高铁自行车拖拉机上飞,一意孤行地飞,骄傲放纵地飞,无问西东地飞。

飞翔成了我的姿态。我在这种姿态下保持了少年的理想。偶然的机会我看到65岁的她,眼角堆满皱纹,白衬衣牛仔裤短发,笑起来明朗开阔,有直指人心的美——没打过针的脸无比生动,65岁还有分明的下颌线,但咬肌严重。皱纹使她分外生动,她开心起来仍然是少女的样子。旅行、写书、拍电影。生活令容颜动人,工作令精神长相饱满。

如果一个人到八十岁还有年轻感和饱满的内心世界,除非抱有理想和好奇心,还有就是,有如候鸟。

西藏有很多人像鸟。路边很多文艺的店都是开半年关半年。半年用来开店,半年用来世界各地旅行。

有人在西藏一见钟情,三天闪婚,然后永远留在西藏。有人来旅行,一瞬间认定前世,便再也不离开。

八廓街,大概是拉萨最热闹的地方。每天人流涌动。到下午六点以后到达高潮:人们顺着光的方向走,走得很坚定,走得很笃信,走得义无反顾。老年藏人手持经筒,边走边念经,经筒在风中转着,异常神秘。

中间夹杂很多磕长头的人。有的衣服已破,仍然满怀信仰磕下去,感悟的人物我两忘,不计虚实、不分世俗。

八廓街是藏族人的“圣经”,一公里的转经道,数不清的藏民来朝圣跪拜,近处是大昭寺。远处是布达拉宫。

我住在大昭寺几百米的民宿中。每日无数次来大昭寺。默默坐在大昭寺门前抽烟、发呆、看磕长头的人。

大昭寺门前磕长头的人太多了。

她们步行了几个月来到大昭寺,带着水和干粮,来大昭寺磕十万个长头。

“每年来磕十万个,心里才安定”,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说。还有孕妇、老妪、少年、老人……成片的人在大昭寺前俯身、起身、俯身、起身,永不停歇。

下雨的早晨。只有他一个人在磕长头。大昭寺的白墙下,他的红衣烈焰,像火在雨中燃烧。

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僧人。

是仓央嘉措来了吗?那个心里装满了深情的人,无论如何在布达拉宫呆不下去,下大雪了,深夜开了小门偷偷跑出来,去找玛吉阿朱,去私会情人……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世间大概没有双全法,多情的人总被多情恼。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身为六世达赖喇嘛,却生就一颗多情的心,25岁便玉殒。留下传世情诗颂诗——时光改变很多,唯有人的情感,古老如初。

一个人去布达拉宫。更愿意远望它。远远的,高耸的布达拉宫像云中雪山巍峨磅礴。华丽宏大之外另有一种秘而不宣的柔情:落日之下,银河万里,我一步步登上布达拉宫,觉得哪哪都似曾相识——想必我与仓央嘉措前世是熟人,他描述的这一切并不陌生。黑暗的大殿忽然有一束光,僧人在那束光线下读经书。酥油的味道厚重而迷离,闻不惯的会有些呛鼻,厚实的木头泛了光,起了包浆,众人低头念经,灵塔被金包裹——藏人一生会把近乎70%的财产捐到寺庙,他们不求今生,只求来世。

然而,没有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灵塔——一个离经叛道的人无法进入布达拉宫的灵塔。然而,却是和布达拉宫紧紧相连的人。那条幽秘的小径,那些传世的情诗。

一个人的印迹中,必须有西藏。

依旧高反。一个人躺在酒店中吸氧。头痛欲裂,恶心呕吐。正常人血氧85,我仅65。吃了大把“高原安”和“红景天”,稍微好一些就坐在布达拉宫或大昭寺门口晒太阳。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真好啊,不动声色坐在这里看雨、晒太阳,无喜无嗔,你在我脸上看不出任何过往。一钵时光,交付西藏。那里面藏着我深深的中年——我走过的路爱过的人读过的书流过的泪,还有那些天空、鸟儿、四季、河流、山川、雾霭。还有那些慈悲、隐忍、修行、无上清凉,在时光的两端,是尘世与佛陀,默默看着这一切悲欢。

小昭寺人少些。磕长头的人在走廊的阴凉处不间断地磕着。我绕着小昭寺转经筒,转啊转,转啊转。一圈圈转下去,看到自己黝黑的脸、坚定的眼神、一往无际的爱。此时,我为君祈祷,此时,当与君相见,见素见喜见慈悲,且问君安。

很多个中午,我在小昭寺转经筒。独孤茫茫。独孤茫茫啊。泪水滚烫滑落——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遇。

与你相遇。就这样相遇。替你看一眼西藏,不许愿,只求上苍,尘归尘土归土,让好的灵魂得以永存,让有光亮的人永远不灰心不沮丧,不丧失对人世间的好意。

又去了纳木措。海拔最高的湖。往返15个小时。更迷恋来去的过程。路途中的山川、云、河流、格桑花、牦牛。牦牛站在湍急的河流中,看着盛开的格桑花。

我把脸偷偷靠在车窗上吸着氧,天空越来越低,仿佛伸手可及。氧气越来越少,海拔5000米了。

我终于坐到纳木措湖边。安静地坐着吸烟。不声不响地落泪。一包烟抽完,安静离开。未发一言。纳木措像一面湖水,也像一颗眼泪,落在了大地上。我和它说了很久的话,它都懂。都懂。人到中年,我宁愿和高山、湖泊、树木、植物说话,宁愿和花花草草说话,也懒得和人说话——沾着人,便沾了是是非非。中年西藏,且将心事付于湖、寺庙、山川、河流。且将孤独化于每日在八廓街随着人流的行走。我看见我有如婴孩有如老人有如候鸟。

更多时候,我和藏族老人坐在长凳上晒太阳。目光平和。且慈且悲。在去阿里的路上,车颠得散了架,漏了油,但阿里的云真自由,阿里的措真孤独。我坐在八廓街的长凳上想念阿里的孤独。

哦,还有冈仁波齐。这必要的神山。时雨时晴。止热寺。转山。无数人在围着神山转。走两步就喘起来。雨落到脸上,冰冰凉。转山。转山。每个人心中都有座山,需要慢慢翻过去,心里的冈仁波齐更重要,需要用一生来转,来翻越。崇山峻岭在每个人心中,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叶子来西藏14年。大学毕业,爱上西藏的男人,为了爱情来西藏。几年之后却离了婚,却再也离不开西藏——西藏14年。“我心脏不太好了,但还是舍不得离开西藏回武汉。回到内地觉得心乱,和人打交道也复杂。”西藏有一种明亮的简单——即使心脏不舒服,每天晚上吸氧,她也没打算离开西藏。

“回不去了”。她说,“我的心和灵魂都在西藏了”。

她带我走老巷子吃藏餐。300年的老院子里,还有小桥、流水、烛光。

野山菌、甜茶、牦牛酸奶、帕扎玛果、青稞酒、藏粑、羊排。稍微有些吃不习惯。慢慢听着藏乐,看着烟火,听她说西藏往事。

倾听,也是修行。就这样学会了倾听。微笑着,热爱一切——人、事物、食物、宗教、逆境、顺境。

藏人脸上都有一种无形的淡定——出生、结婚、死亡,一生三次洗礼。道德不好的人才会被土葬,财产多了是灾难,要捐给寺庙,一个只有名字没有姓氏的民族。一个叫雪儿达瓦的女孩在内地上了大学,又回来西藏,马上去阿里的希望小学。大昭寺的僧人递给我一块自己捏的藏粑,问我:你信佛法吗?我看到他眼睛明亮牙齿雪白。我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的瞳仁中,是一个中年女子淡定的微笑。有如莲花。我闭上眼睛,感觉脸上微凉——西藏的九月,已是秋凉似水水如烟。

秋天是中年,中年的西藏,藏着我说不出的秋天和说不清的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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