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时间之流在红尘滚滚中大江东去 而白象山的时光流静缓而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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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到一定年纪,总会有光阴似箭、时不我待之感,我甚而常在天光微亮之时突然醒来,感觉有什么重要却并不明确的事情在等着去做。然而,当我走进白象山,走进那块薄雾与香樟树环抱着的茶园,那带着万千青绿露珠分子的呼吸,瞬间就浸润了我眉间心头的焦躁,让我恍然感到时光在此,已如静水般停栖在盈盈的绿中间,又随着那洁白的雾不近不远地萦绕回旋。

白象山这个名字,很容易让我想起海明威的小说《白象似的群山》。这篇著名的小说仅以一对情侣在小站等车时的对话完成,文字颇为平淡,却以悠长的意味广受青睐。记得故事的结尾处写到:姑娘又眺望远处的群山。“这些山美极了,”她说,“看上去并不真像一群白象。我刚才只是说,透过树木看去,山表面的颜色是白的。”

“这些山美极了......”也是巴南二圣白象山给予我的感觉,白象山不仅美,也有海明威作品一样的韵味。脚下的土地是一方茶山,其实我们已经身在白象山的山巅。一众散文学会的作家们三两结伴漫步前行,长廊端头,香樟树下,“定心”两字在影影绰绰的雾里恍然入眼。耳边传来巴南区农委负责人李华在队伍前方介绍的声音:这里就是我们“定心茶”的生长与出产区域。

我心里暗暗一惊。世间的相遇或许都是相应有因的,大千世界万事万物的纷繁来去间,惟有你自身认知、渴望并且期待的东西,才会通过眼耳进入你的内心、你的意识。就如刚才来程的车上,和坐旁边的文友聊起现代散文中的周氏兄弟,侃到我们都熟悉的塞壬作品的鲜明个性,聊到写作者的责任、格局与真正意义上的无力感。对方突然发问一句:“你为什么就不敢写呢?你自己想过没有,到底是为什么而写?”我顿时神愣语塞,只好转头看向玻璃窗外,外面群山逶迤,天空灰白,眼底有些滚热。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认真想过写作是为什么这个问题,感觉上只是出于一种喜欢。但是这个问,却帮助我在一个新的亮光里来审视自己在生命观照上的恐惧。很多时候,我们只顾着匆匆前行,是没有想到略作停栖,向内心发问的。此刻,我猛然觉察,原来自己心里也是一直期待与“定心”这两个字相遇的。

“喝茶的人知道,巴南二圣的定心茶是重庆绿茶的明星款,这里的茶树有着最为丰富的氨基酸和茶多酚。”一位年纪约莫30岁左右、脸色黝亮的茶艺师站在茶垄上,打量着我们说。“可很多人不知道,我们定心茶的采摘时间只有二十天,而且必须采摘新冒出来的独芽,这二十天的茶叶最嫩、最有春意,此外的茶叶就稍微老一些,就不能制作定心茶了。”短短二十天?可以想象,对于茶农来说,早春的每一寸光阴都不能虚度。

茶艺师递上一支黄白色新竹篓,我双手接过,一边低头将竹篓两侧系着的翠绿色缎带挂在脖子上,一边胡乱想着:清明前的茶场是最忙碌的时候,我们这群“茶盲”跑来占着这时间采茶,应该算是一种奢侈的浪费了。

“采摘茶叶不能用指甲掐,一定是用指腹把它往上这样一拈,这样采下来,能保持芽叶的新鲜。”茶艺师微微笑着,继续说到。他穿着浅褐色的麻布衫,声音不高,头发往后束着扎成一个马尾辫,看着我们这群就要踏进茶园尝试采茶的作家,一个个漫不经心东张西望,我行我素各自说着话,眼里浮上几分无奈的担忧。他将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嘱咐说:“我们需要注意一下,这里制的是绿茶,如果用手掐摘,就会在茶的芽叶上留下红梗掐痕,定心茶的形态就不好看了。”

我记着茶艺师说的要领,看到周围的人都忙着交谈,没怎么注意听他讲,于是走近几步,向他问:这山上的茶树是否讲究高度位置与朝向之类,向阳的茶地好,还是向阴的更好?他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说:茶,还是要种得高才好。山上的茶普遍比山下的品质要好;山上向阳的茶,也肯定比背阴的好。茶叶也是植物,需要光合作用;阳光不好你的茶叶基本上种不好的,种出来茶叶的品质也不会高。有台湾的种茶人会在清明前将向阳的茶树遮盖一晚上再行采摘。这样制成的明前茶会更清香……

又一团巨大的白雾,从视野尽头的几棵大香樟后涌来,仿佛一位披着白纱裙裾的清新仙子从山崖边迎面飞来,一路俯身亲吻着春天的茶树。我呆呆地站着,久久才回过神来,沿着阶梯向高处的茶垄慢慢寻找茶枝尖上新拔出的叶芽。

据说,白象山茶业的发端可以追溯至唐代。在1983年文物普查时,原巴县文化馆干部曾访问山中几位老人,还寻访了一座名叫白庙子的寺庙遗址。家住白庙子附近的彭江海老人说,老寺庙建于唐代,位置就在白象山垭处。最兴盛时,寺庙有3000多石租谷的田产,和尚们就在白象山垭口处种植茶树;所制茶叶,除用于祭祀外,就供和尚和香客们饮用。更有传说道,清朝重臣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之后,走访故交,途经重庆,偶闻二圣白象山出产圣茶,索性登山求茗。喝了一杯山中清茶,即赞不绝口。曾国藩站在山顶,登高远望,绿野丛中,戴着笠帽的茶农悠然往来,顿觉心旷神怡,仰首叹道:“天下有如此圣茶,奇哉!妙哉!”

传说也好,典故也罢,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总透着白象山老百姓对于祖祖辈辈厮守于这片沃土的期许与自豪。

穿梭在茶垄间,寻茶的每一次发现都是欣喜的,拇指食指轻触垂直地向上一拨,一枚春天的新茶就进了竹篓。旁边的文友来看我篓里的成果,连连感叹说我采得精细。我好奇地探头看他们的竹篓,他们的茶篓里卧着的一枚枚“成果”,几乎都是带着好几片绿叶的茶……啊?不能这么采啊!我脱口而出。“就是觉得太可惜了,这些叶子都是那么鲜嫩的哟!”他们说。

听了这话,我也感同身受,不禁一笑:这些天春雨后刚发的嫩茶每一枝每一叶都是新鲜诱人的,要只单单摘那独芽一尖,说是奢侈绝不为过。茶艺师走过来,轻轻插话说:其实采摘一叶一芽才是减轻伤害、保护茶树生长的最好方式。原来如此?!大家睁大眼睛盯着那位茶艺师,大梦乍醒似的。

阳光透过缭绕的云雾,温柔地覆盖在白象山深厚的紫色土层上,与这里的茶树、松柏、银杏及香樟交汇,处处显得静谧而富有生机。我惬意地享受着这里的风光,尤其是在视野开阔的茶垄尽头,那几棵高近20米、远远地静静守护着茶园的大香樟,树冠广展,枝叶茂密,气势雄伟,在薄雾中绿盈盈地点缀着,非常地赏心悦目。

一位多年做音乐的朋友在朋友圈看到我拍的白象山茶园图片,留言感慨说:喝了多年巴南珍眉绿茶,没想到白象山茶园环境这么好。确实如此,要不然这里怎么会被冠名为“西南星空下最美的茶园”呢?

站在白象山茶园的绿野之间,我想到多年前的一次茶山行,那还是我读中学的时候,也是早春时节,我跟着母亲乘坐长途汽车到永川,要上一个高山茶场去探望小弟。山上没有通车,甚至没有正儿八经的路,而我们还背着小弟需要的被褥和一些辣子酱等食物。母亲不得已找到一个开摩托车的师傅带我们上山。漫漫的山路由石头铺就,经过山洪的冲刷,路床有了很多的坑凼,摩托车冒着黑烟开一会就要停下来推一段路再走。依山而生、层层叠叠的茶垄,于我们来说,满眼都是沿路的负担和障碍,没有感受到一丁点儿茶山的清新之美。同样是茶山之行,感受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呢?

“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正如朱先生在《匆匆》里所说的那样。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以至于从白象山回来这些天了,白象山那场雾中感受到的完全不同以往的时间流,还在心间廻转不去。

山下的时间之流在红尘滚滚中大江东去,而白象山的时光流静缓而深沉,闪烁着万物生长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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