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享受灵魂的愉悦时 我们离动物最远而离神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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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情感口述

如果你非要问我,一个人在寒冷的冬季去旅行,所订船票因天气原因而推迟,还下一整天的雨,一直背着的单反相机也一点儿没有派上用场,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在周日关门,这样的旅行意义在哪里?大概我也只能用灵魂的愉悦这个词来回答你了。
一个冬日的周末我独自乘船去了一趟法国边境的城市圣马洛,这是我第三次去那里了,但是冬天过去,还是第一次,凑上天气很坏,整个周末一直在下雨,渡船不得不一再推后延迟,到后来中转到一艘货船上,在货船的餐饮甲板上因为船过度摇晃导致我晕船,深夜才到达法国,第二天还因为天气和没有直达的车,加上来去的时间来不及,没有去我之前一直计划去的圣米歇尔山。就在这风雨不断,清寂湿冷的境况下,我真实地感受着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度过。区别于一路上有红酒美食、阳光美景和佳人相伴的旅行,这样的经历或许会让很多人充满抱怨,浪费时间浪费钱,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细细体味,我恰恰觉得这样的旅行很适合灵魂的在场。如果一次旅行有了灵魂的参与,那么旅行一定会变得生动,路途便有了意义,内心深处也将变得丰富。我知道,如今在一个功利至上、精神贬值的社会里,物质消费享受成了生活的目标,在许多人心中,信仰、灵魂生活都是过时空洞的词眼,所以很多人的旅行也就成为了拍照、购物、炫耀的例行模式,内容却变得空泛,所谓的行走看世界,其实只不过是另一场世俗的比拼。这也可以理解,由于现实社会生存的压力和物质利益的诱惑,大家都把眼光和精力投向外部世界,很少关注自己的内心,所以旅途中的美景只存在于照片里,旅途中的人和事物只存在于一晃而过的片段里。但是,我想在一个关注灵魂的人眼里,路途中的一滴雨水、一花一草或是路人的一个微笑都有着自己的生命和故事,它们有着丰富内心的生命力,而这正是旅行所被赋予的真正的价值。
荣格曾经有一种说法,他认为精神是在试图超越人性,而灵魂则试图进入人性。旅途中的每一个陌生人呈现出来的生命的状态,便是我们感知人性的一面镜子。你可以在每一种状态里遇见一个曾经的你,现在的你,或是幻想中的你。而每一次和陌生人交流的过程,又是一种灵魂的自省。
这次旅行我就遇见了几个有意思的同伴,一个是二十岁出头的法国年轻女孩子,另一个是英法混血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稍微年迈的要去巴黎看她女儿的英国妇女。最先和我说话的是那个法国男人,其实我很喜欢他的开场白,一上来就和我聊起大城市和小地方的好坏,并不问那些千篇一律的问题,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你是做什么的。我以为这个在巴黎生活了三十年的男人,是因为深爱着大城市的徜徉与欢歌,可是从他的字眼里,我却感受到了他对农村自然的渴望。他的这种渴望提醒了我,生活总是充满妥协,而你不得不继续前行,至于生活的地方,还是依靠自己的内心,外在的一切如果轻易地能打扰到你,那在哪里不是一样?这个世界本身就已经嘈杂不堪,浮躁不安,而你我都无处可逃。他开始给我讲他的单亲生活和情史,从小时候父母离异跟随母亲生活,到菲律宾女朋友和美国女朋友的故事,脸上洋溢着对爱情原始的呼唤,我对他的情感关系并不感兴趣,但是我发现一个人是可以瞬间从饱满变得空洞的,神知道人的内心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深渊。
中转到了货船上之后,那个法国年轻女孩和一头银发的英国女人坐在我两边,可能风雨太大,导致船只非常颠簸,走在甲板上,我感觉自己像喝醉了一样,无法掌握平衡,然后我开始觉得晕船,眼泪止不住的流,我靠倾听他们的聊天和插上几句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法国女孩一路很随意地和我们开着玩笑,说自己曾经学过功夫,回家可能准备找个工作,可能是年轻的缘故,她并没有对未来的担忧,嘻嘻哈哈地看似有些疯癫,我觉着有点像曾经的自己,那种肆无忌惮的天真真令人怀念。我把头倚靠在英国女人的身上,好让胃舒服一些,她时不时地问候一下我,这种关怀让我有种母亲的感觉。她的女儿生活在巴黎,因为和丈夫离婚,独自养着两个小孩,很不容易,所以她说她会时不时去巴黎探望她。我问她女儿为什么不回到英国生活?她告诉我因为她女儿的前夫是巴黎人,他不让自己的孩子离开他生活的地方。这也情有可原,因为无论大人的婚姻如何,孩子是需要父母的,大概这也是她女儿为此做出的妥协吧,这个时候法国男人和她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C'est la vie。每个人在感叹人生的无奈时都如此自然地雷同,我好奇灵魂深处的你我又会隐藏着怎样的相似。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的忧愁和笑容似乎透过他们的眼睛和语言照进了我的内心,以至于无聊的行船过程变得开心,我们真是一群会聊天的人,直到大家各自要分离,都没有问彼此的名字,更没有交换彼此的联系方式,我想大概不是所有的相遇都要成为一种持久的关系才能看似永恒,它可以鲜活地在记忆里滋养生命的丰富,成为渲染生命的一股力量。
如果一次旅行还能够让你感受到爱的光辉,那一定是一场灵魂的盛宴。一大早我冒着大雨跑到旅行信息中心问询去圣米歇尔山的情况,工作人员告知我一月没有直达那边的车,如果坐火车要经过中转才能到达,并且班次不到,当天去回可能来不及,而且天气实在太糟糕,她建议我改日再去。于是我临时决定坐大巴去5公里远的迪纳尔小镇。去迪纳尔要先坐车到火车站,再从火车站买票去。这时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一下公交车,我便兴致勃勃地走向火车站,准备去买票,却没有想到停车站处是用滑板金属铺就的平面,因为下着大雨,平面就变得很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全身都是泥和水,裤子和大衣瞬间湿透,手和腿顿时感到疼痛,内心都没来得及尴尬。这时一只手将我扶起,并捡起我身旁掉落的雨伞,我抬头望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真的觉得这位站在我旁边,说着法语的老人家是一个天使,她满脸皱纹的慈祥藏在一副眼镜后面,我有种被守护的感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我知道我并没有说谎,这种真实的感觉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她耐心地等待我处理掉身上的泥水,然后亲自带我到售票处买票,向售票员解释我的情况,还一再嘱咐我站台在哪里,不要坐错。而我在慌乱的心情中也只能给她说声谢谢和给她一个拥抱,等我买完票,回头寻她,她步履阑珊的背影已消失在人群中。坐在去迪纳尔的大巴上,我眼眶湿润,整个圣马洛在眼泪和大雨滂沱中顿时变得可爱起来。我明白,那是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善良和爱。我暗自祈祷,愿这种看似普通的人性的关爱不要在世界的其它地方变得久远和陌生,愿我们的内心在风雨中也能保有暖暖的温度。
到了迪纳尔,几乎所有的店面都没有开门,只有几家餐厅仍旧营业,而雨一直下。一个人坐在冷冷清清的餐厅吃了一顿法餐之后,我去到海边,海是淡淡的碧玉色,沙滩湿漉而柔软,一只海鸥傻傻地歪着脑袋四处张望。我站在沙滩上,鞋子沾满了细沙,浅浅的海浪不时拍打过来。整个沙滩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打着伞站在那里欣赏安静的海面和海面上停着的唯一的一只船。路人可能觉得这个女子疯掉了,大冷天下着雨站在海边,但我却发现我已爱上与自然这样独处的美妙时刻,也许只有这样的冬天才给予人这样体验的机会,这时候我想起的不会是一个人的孤独的背影,而是灵魂自由的独行。也不是佛罗里达海滩的浪漫,或是帕福斯海滩阳光的温暖,而是更加清醒的自我灵魂的洗礼,在我们的灵魂最深处,我相信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而这种孤独也无法被爱消除,但正因为我们所经历的一切,能够同样领悟到别人的孤独,我们的内心才会对别人充满最诚挚的爱和尊重,这或许是独行带给灵魂更纯粹的礼物吧。
说来也巧,在回岛的船上,旁边坐了一个英国男人,他介绍说他自己叫罗纳德,刚从德国探亲回来,曾经去中国旅行过,也算是打发时间,我们就开始攀谈起来,我告诉他这次本来的旅行打算和后来的经历,他便开玩笑地反问我,圣米歇尔山法国著名古迹和第三大天主教朝圣地,你应该不是去朝圣的吧?随后他接着问,你的信仰是什么?我想他也一定带着灵魂在旅行,因为不关心信仰的人自然不会探讨这个问题,会探讨这个问题的人,一定有着对自我灵魂生活的追求和思考。其次,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在国内,从来不会有人问你,你的信仰是什么?而在欧美国家的时候,的确都有人问到过我这个问题,我猜想他们是想知道我有没有什么宗教信仰,是的,提起信仰,我们常常会联想到宗教,宗教是信仰最普遍的表现。但是,信仰对于每一个人,又都是一个最深邃的问题,直逼灵魂最深处。
我在美国工作的时候,有一位很要好的同事,她叫卡伦,是我们学校的science老师,也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每天都会早晨五点起床,然后坐在客厅里读一个小时的圣经,每周三和周日她都会带着孩子一起去教会,平时做事待人都很和蔼和谦卑,我相信她是一个有信仰并遵从自己信仰生活的人,因为其实一个人有无宗教信仰,他们会自觉地散发出他们特有的气质。而我的另一个朋友也出生于一个基督教家庭,他出生就受洗,从小和父母一起去教会,这种方式自然而然地根植在他们的文化和生活中,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基督徒,但是长大后的他几乎不去教会,也没有学习圣经,偶尔一次去,到了教会没有多久,当牧师还在台上振振有词的时候,他就极力想要离开,他说他不喜欢这种团体的行为,像是一种对大众洗脑的手段。我问,你不是基督徒吗?他回答我,有些人天天去教堂,也没见他们做了什么好事,有些人从来不去教会,但是他们的灵魂却很纯净,真正的信仰者不一定在教堂。后来有一次我们在佛罗里达度假,坐在沙发上的他突然问我,你知道如果我们是相信神的,终有一天我们会到哪儿去吗?天堂,我说。你答对了,他兴奋地说,我们最终都会去天堂,和神在一起。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信仰其实是一个多么私人的东西,因为只有你自己知道真正答案,而这个答案不在教堂里,也不在寺庙里,它在我们自己的内心深处。我身边也有好些不同宗教信仰的朋友,他们都有各自追寻生命不朽意义的道路,而对于我自己来说,我还不知道如何回答任何人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够坚定,但我相信心中有神圣,我也敬畏心中的那份神圣,同时我也认为,应该容许每个灵魂走他自己的路,因为不管它是以一个团体的形式,还是个人的形式出现,每一个个体都必须独自面对他自己的上帝。至于朝圣之路,我们能做到的也只有摸索着并肩而行了,谁又能说清心中的圣地到底在哪里,又是什么样?
这时的夜已深了,颠簸的航船正驶向灯塔照亮的方向,罗纳德会心地对我笑了笑,我突然想起一位哲人说过的一句话,当我们享受灵魂的愉悦时,我们离动物最远而离神最近。而当你离神最近的时候,还有什么是不可承受的,大雨、寒冷和等待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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