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星都像费尔南多所说 是我在地球上存在的整个意义

  • A+
所属分类:点滴生活

不管不顾的仍然是春天的脚步声,那么小心谨慎,似乎是谁在叮嘱:轻些,再轻些,对蛰伏的一切,摇篮曲式的轻轻呼唤,轻轻触碰,怀抱着对大地的敬畏、对梦想的追寻、对耕耘的顶礼膜拜。但春天的脚步仍然大胆洒脱,温言暖语也仍然是热烈忘情。只要你留神留意,大地上到处都有丹青妙笔,不论以国画的形式、油画的形式,还是以水彩画的形式,甚至是临摹的方式,每一笔都熠熠生辉而震撼大地,每一处都笔墨清秀、布局疏朗、风格秀逸隽永。
雪是早已悄然退去了的。我突然感到应该是“蜕”,蜕去它那因抵御风霜严寒而显得有点沧桑的外套,露出几缕薄雾,几星晨霜,几点寒梅,几声喜鹊的不能自禁,一切都在轻轻的晨风中微微荡漾,像一颗石子被谁扔进了池塘,一圈一圈的波纹慢慢散开,慢慢剪辑,慢慢品尝。如果你此时抬头,蓝天白云必然怀揣着诗情画意,无论是在小溪边,在池塘边,在滩涂上,都像是在襁褓中,都像是母亲在呼唤着我们的乳名,都像是在弹奏那曲《高山流水》,像是在吟诵那首《春江花月夜》。
错落有致的仍然是田野和山冈,碧绿的小麦、脆嫩的油菜,还有紫云英、蒲公英、车前草以及许多叫不上名的野花野草、杂树杂花,它们啐啄同时,应声到来,在去年的枯叶之中,在那片灰白色的熙熙攘攘的枯草之上,真正是“雏凤清于老凤声”的绝唱与追问。谁能在这些追问声中辨别出它们的对话细节来?王安忆在她的《长恨歌》里写道:“哪怕是这世界上的灰尘,太阳一出来,也是有歌有舞的。”现在,我看见它们虽有些蜻蜓点水的模样,虽有些小口小口的吮嘬,但却是大片大片的手舞足蹈。沟渠旁已经有了融化后的涓涓细流,“至深至浅清溪。”李冶的《八至》让这些清溪期期艾艾的响,有些慵懒,有些清纯,甚至有些抑制不住。细流中总有欢唱的小鱼秧。说实话,我一直没找到它们的来路,它们似乎也从不在乎这个,既闪转腾挪又温文尔雅,像一句箴言,像一首情诗,更像是春天里一枚秀雅而经典的装帧。
从田畴到山冈,从山冈至村寨,从村寨到湖叉塘堰,总有几只鸟儿走马之间便不经意地从哪棵树枝上飞入天空盘桓,不时鸟瞰几眼,鸣唱几句,在鸟瞰与鸣唱的同时,投下它梭来梭去的身影。我知道,它们一定是在对这个春日的大地进行检索与浏览,在这检索与浏览中,文气总是多于武味,至情至性伴随传送芬芳;总有几头水牛在田野中不时对着远方哞哞几声,不长不短,作为一种呼应,它足可以让地上那些幼小的生命探出头来张望一下,如四仰八叉的牧童,满脸的得意神情。也总会有一两只小牛犊在一旁闹腾,也总会有几只小喜鹊在它们的脊背上飞上飞下,不高不低,像吹响集结号前的梳妆仪式,或许这便是《菜根谭》所说的“花看半开,酒饮微醉”的境界,也总有几只小狗在村口在蜿蜒小路上与放学的少年儿童一起相互追逐、打闹,拍拍手、跺跺脚、蹦蹦跳,在地上打个滚也是那样的雅致,向天空放个纸鸢也是那样甜蜜的“亡赖”───我想,这样的时候,他们不论谁走在前面或是走在后面都是那样的地阔天开。
此时,我不知你是否有酒后情酽的感觉,但如果此时你随意转一下身,池塘边的柳枝上一定会给你几分绿意君临的惊喜,太阳一旦出来,它们便蠢蠢欲动,一个个像春日的瞳孔在闪耀,它们是又在履行一生一次的探险之旅吗?我看着它们不吆喝也不急躁,丝丝入扣地前行,举案齐眉地双手合十──这不就是自古至今修身的境界与品读的情怀吗!田埂上、沟渠旁总有三五成群的父老乡亲──我不能叫他们农人,农人这个词好像已经不足以涵盖我赋予他们的情怀──荷着锄、挑着担、弯着腰,那么一个完美无缺的榫卯结构。他们在赏春还是在镌刻?但都像是经过上苍精心筛选似的,像春天的一个触角,更像丘比特之箭,它会射中谁的靶心?我感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的道场,在这个道场上,他们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唠不完的家常话,与大地与种子有吻不完的深情、盛情与舔犊之情。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境况,我不禁想到了宋代宋伯仁传下来的那个叫《梅花喜神谱》的孤本,我虽属网上下载而得,却仍然是那样的让我大饱眼福:蓓蕾四枝、就实六枝、欲开八枝、欲谢一十六枝、烂漫二十八枝……麦眼、柳眼、椒眼、蟹眼,悬钟、向日、蛛挂网、抱叶蝉、木瓜心……这些细致到精致的描述无一不见其匠心独运、慧眼独具。我却不具备那个慧眼,远处田埂地坝中的父老乡亲即便如梅花朵朵,我也无法站在柳枝桃杈的下面学其皮毛地细数蓓蕾几枝、欲开几尖、烂漫几许。
“书房一日读书,不如花海半日漫步。”谁说的,真的就记不得了。但眼前并没有花,我如果把“花海”改为“早春”,那样就无缝对接上了。的确,那擎露的草叶,那向日的麦苗,那坦然的小枝小萌、小叶小蔓,你怎么可能如宋代林逋隐居西湖孤山梅妻鹤子地宅着,而不在此独步千跬?然后如池塘上的微风舔过略带寒意的浅水,然后涤肠荡心一般荡漾开去呢!
有雨就会丝丝的下,每一滴都像是记得真切的乡愁,这乡愁中有草木的滋味,有泥瓦土墙的情怀,有母亲早起灶间炊烟升起的烟火气息,这升腾类似于打磨、勾勒与细心刻画:或疏或密,或呛人或疏骨,或细细散开,或粗粗腾起,母亲有时添灶有时切炒,有时呼猪,有时唤鸡,有时向外探身有时背转锅台,真正一幅淋漓尽致的尺牍水墨。堤坝田埂之上总有柔软的脚窝打磨,一个一个,一双一双,像胎记,胎记上吟寒,寒中透香。
有阳光就会朗朗的照,每一缕都像在为村寨镀金,有蓝天白云为证,有开怀的池塘为证,它们在向着远方敞开,向着远方抄写经文,诵读经书,那么虔诚,那么锱铢必较,真正地既有儒家的认真踏实,又有道家的思想深邃,更有佛家的飘然洒脱。
有风就会轻轻的吹,每一丝都像是默默的期许,这期许中藏着冬雪的稍然消融,藏着村口那棵老槐树眠眠一笑的正襟危坐,像一个气韵沉雄的幽燕老将,它们那么默契,那么相互调教与切磋,一招一式,都似乎博大精深,“两人对酌山花开”就是如此吗?
有翅膀就会慢慢地展,在苍茫与辽阔之上,在湿漉漉与清爽爽之上,可以如柳絮,可以如紫燕,可以如黄鹂,还可以如一扇窗,似乎在通过这扇窗,告诉我们,春天就是一个展翅的季节,展开你的翅膀、敞开你的胸怀就能眺望远方,通向远方,抵达远方──诗就在远方。
我常常想,艺术如果减去美还剩下什么?这是“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的美,这是“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的美。的确,先是苦菜花嫩黄一片,然后是紫云英满田野奔放,然后是蓼茸、蒿笋徐徐绽开,再后来是油菜花铺天盖地,再之后就是桃花、梨花、杏花……每一瓣都像是窑藏的美酒,每一朵都像幸福的手掌,手掌托起的是夙愿,仿佛一探身就是千娇百媚的罗衣,一甩袖,就是千姿百态的涟漪,一盈掬,就是千丝万缕不尘的锦绣。每一星都像费尔南多所说,是“我在地球上存在的整个意义”。

发表评论

您必须登录才能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