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父亲还能做出茶来 我会一直喝父亲做出来的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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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后并不怎么爱喝茶,偷尝过祖父有滋有味喝过的一缸熬茶,喝着并不觉得怎样且药一般的味苦。明白茶的好处是小时候经常性的肚痛,父亲在药铺抓的药似乎没什么作用,邻居好心的告诉心焦的母亲一个偏方。母亲抱着试试的心理,按照制作的方法,找一把小铁勺在火上烧红,然后放入一撮茶叶,茶叶逐渐地变黄,直至烧成焦糊,呈现黑褐,再碾细,呈粉末状。为了防止味苦,母亲放上一些红糖或者几匙蜂蜜,然后在小铁铲里慢慢的捹炒,直至糖融化,再倒入一个小瓷缸,用勺子添上一小勺水,慢慢的煨煎。水沸而不滚,温火细煨,半温时,茶水和叶末一起吞入,不过半个晌午,肚痛就好的八九不离十了。这才知道茶还是入药的一种方子,而且它的药性十分的驳杂。

我家有五亩多茶。父亲对茶十分上心,平整地块,疏通沟渠,肥料搭配,父亲都用足了十足十成的功夫。茶是农人指望用来改变生活的衣食。念书的学费,过年的新衣,来年的种子与肥料,圈舍里不断增多的牲畜,生产的壮大增收,都在自家这四五亩茶园。这一片园子,密切着一家人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父亲每次施肥都让茶吃饱喝足,大把大把的给,十分的慷慨。蓄力充分的茶似乎十分明白父亲的心意,开春了就迅猛的吐蕊催芽。

故乡樱桃花开了,小河的溪水逐渐丰腴,茶园子也跟着热闹起来。茶叶尖翻飞的纤纤玉手,轻盈飞舞,摘下叶芽儿,一芽芽落入篾篓。远山雾岚氤氲,天刚刚开了亮口,母亲挎了竹篮,顶着天边几颗淡淡的星子,踩着露珠,极早就出去了。晨露沾湿了母亲的衣襟,潮润的空气柔软了坚硬的土坷。茶丛里那一粒粒碎小的叶芽,露出弯弯的一撇细眉,似笑非笑。芽儿落进母亲的眼中,露珠儿滴落在母亲的掌心,母亲的眼是笑着的,母亲笑着的眼角就像一叶纤细的茶芽。

记忆中父亲做茶似乎特别的辛劳费力。那个时候没有杀青揉捻的机器,工作就繁重了很多。夜色垂下,父亲将刚采回还带着阳光热气的茶叶在晒席上薄薄的摊开,直到回落到自然温度,再在灶膛里添了柴禾将铁锅洗净升温。铁锅里的温度达到灼热的程度,再将茶叶倒入锅中,茶叶沾锅立即发出滋滋的声音,父亲就迅即拿起两把大铁铲来回翻腾。这个时间大约五到六分钟,父亲也往往挥汗如雨了。茶叶由生色逐渐变得微熟,不能太生也不能太熟,掌握好火候,就立即起锅摊在案板或者簸箕上,用手不停的抖叶抛撒,以防形成粘叶。等到温度适宜,就边揉边抖,让叶片形成针状又不至于让多片叶子裹在一起变成疙瘩。这一工序做毕,鸡正好就会叫上三遍。第二天太阳照进院落,父亲就把晒席放在院坝,将做好的茶均匀的洒在晒席上晾晒。太阳当顶,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辰,父亲把茶装入预先准备好的袋子密封,再在上面套上麻布口袋,扎成圆球状,手扶了木架,赤了脚,在上面不停的踩着口袋来回滚动。茶袋变得松弛的时候,再用力压实,扎紧,继续用脚绕着滚动。直到茶袋踩得实实的了,才将口袋打开,倒出茶叶,这个时候茶叶往往就变成了松针形的线条。将茶叶摊匀后,理成一条条的,再用手揉捻,覆盖上薄膜晒三到五分钟,揭开,喷上一点潮,揉捻,父亲把这一工序称作回汗。再晒二到三分钟,又装入口袋,压实,依然扶了木架,用力踩。同样的动作重复三次左右,这茶就做成了。

做好了茶父亲还会用篾筛过滤选茶,细碎了的不要,条形不好的不要,粗一点的不要。不要的茶父亲会装在另一个口袋密封,用来自己喝。父亲这样做成的茶叫晒青,入口第一遍淡,但比烘青茶稍浓,越到后越浓,并一直伴着回味无穷的甘醇,让人口舌生津,且这茶比烘青能多冲泡二至三次,就是喜欢酽茶放在火炉上熬,这茶也是不走味的,祖父喝的就是这种茶。现在没有人这样费时费力的做茶了。

参加工作后,喝过很多茶。有烘青的绿茶,发酵的红茶,各色的花茶,但我还是喜欢喝父亲做的这种茶。因为这茶里有春天的鸟语花香,有故乡小河里溪水的清澈甘凉。

父亲每年都会给我留上很多茶,在离开家时,装进我的背包。从离家上学到参加工作我一直喝父亲这种茶。后来父亲年迈,做的茶没有了以往做出来的精细。父亲每次在我离家时就会小心的对我说,这茶你拿不?父亲这时神色因为茶的粗有些羞涩,但又隐隐有些期望。我说我怎么不拿,这茶比买的茶喝到口感好。父亲的表情就会从落寞一下变得高兴起来,而实际上我喝的茶从来也没有换过其他品种。

只要父亲还在,只要父亲还能做出茶来,我会一直喝父亲做出来的晒青。茶是父亲,父亲是茶。茶水里我能嗅到父亲亲切的烟味,看见母亲采摘茶叶回来眼眸中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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