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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我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正对着窗户的那条小路上，那几串在风中起舞的红灯笼扑入了我的眼帘。过年了！我的心就像在泥土中蛰伏了一个冬天的种子，要迫不及待地钻出地面，一睹外面春光明媚的世界。书本里精彩的故事已经收拢不住蠢蠢欲动的心，脚步早就跟随着如潮的人流奔向车水马龙的大街了。
悬挂在街道两旁那一抹抹耀眼的红色招惹得多少路人驻足观望，是天边坠落的云霞吧？有的人在询问价钱，有的选花了眼，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有的只是为了观赏这冬日里靓丽的风景，甚至是匆匆而过的路人也忍不住频频回首，就像告别深情的恋人，谁说不是呢？每次开车路过这红云缭绕的街头，我的目光都被那一片片红光牵引得几番癫狂，几番迷醉。现在，我仔细打量着火红的辣椒，火红的灯笼，火红的爆竹，还有那一串串胖嘟嘟的火红小猪……地面都染成红色的了！脚下摆满了对联、窗花、年画。看着我似傻如痴的样子，摊主赶紧堆上笑脸问：“大姐，看上哪一个了？”我愣怔了一下，摸摸口袋。“扫微信得了！”看着我的手机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摊主的脸上有红云漫过。一颗原本看风景的的心，早就被红色的笑容融化成一汪温暖的春水了。我打量着手里的一串串小灯笼，心想，也好，屋里多一盏灯笼，就多了一双温暖的眼睛，多了一位祈福家人平安喜乐的天使。
街道的另一边飘来熟悉的歌声：“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冰糖葫芦好看它竹签儿穿，象征幸福和团圆……”循着歌声走去，一对恋人正亲吻着手里的冰糖葫芦离去，洒下一地温软的笑声。我贪婪的目光扫过每一串冰糖葫芦，想想自己日渐发福的身体，舔舔嘴唇，咽一口唾沫，离开了。
去扫扫年货吧，自从为人妻为人母，厨房里的决策权都归我了，每到年前的几天，我都要在厨房里大干一番，炸丸子，烧红肉，做油糕……这时，眼前总浮现出小时候妈妈为一大家人准备年夜饭时团团转的身影。那时的农村，没有菜市场，没有豆腐坊，没有电路也没有燃气灶，所有的吃食都要靠双手一点点制作，然而，只要看到我和哥哥弟弟们在新年里欢蹦乱跳的模样，妈妈的脸上就溢满了幸福的笑容。现在，每到过年，爸妈就在哥哥或弟弟家，扫完年货就去看爸妈，爸妈在哪，年就在哪。
菜市场里充斥着琳琅满目的年货和喧腾的人声。卖肉的大厅里，剁肉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大厅外，卖炒货的挥舞着大铲子在铁锅里翻搅，一股热气在冬日的冷风中飘摇。那个卖糕的摊点吸引了我的目光，一对年轻的夫妻抬着一大笼屉蒸熟的糕，倒扣在案板上，黄灿灿的糕上面雾气蒸腾，两口子头上闪烁着点点汗珠，脸上的笑容却如霞光般绚烂。一缕黄糯米的甜香味儿撩拨着我的鼻息，载着我的思绪飞回了甜蜜的童年。
小时候每到过年的前几天，妈妈总要将炸好的油糕放入一孔空窑洞的瓷瓮里，盖上石盖，再压一大块石头，前后左右反复审视几遍，再狡猾的老鼠也只能望瓮兴叹了吧？妈妈怎么也料不到，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乖巧女儿已经觊觎着瓮里的油糕了。
瞅一瞅四下无人，我像一只贼溜溜的大老鼠钻进了门缝，慢慢将石盖挪开一条缝，抓两片油糕装入上衣口袋，再轻轻地把石盖推回原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来，找一个无人的角落享用我的美餐。油糕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了，上面还覆着一层细碎的冰渣，但是糯米的甜味儿越嚼越香。
记不清是第几次轻车熟路地进入空窑洞，忽然瓮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是老鼠？我最怕那灰溜溜，细长尾巴，小眼睛里闪烁着幽光的家伙了。忽然，弟弟的脑袋冒了出来，我指着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低声说：“我到妈妈那儿告你去！”弟弟倔强地一歪脑袋，指着我的口袋说：“我还要去妈妈那儿告你呢！”我低头一看，我的口袋已经印上一大块油渍了，我的脸唰的一下变成了点亮的红灯笼，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两只“硕鼠”最终达成了默契——互相保守秘密。
只是在除夕，妈妈准备年夜饭时不停地絮叨着：“该死的老鼠，压了那么大的石头还能偷吃油糕，总有逮住你的时候……”我和弟弟对视一下，紧紧咬住了嘴唇，笑声却在肚子里一浪一浪地翻滚。长大后终于明白，妈妈骂老鼠是给我们暗示的，老鼠哪有开合石盖的绝技呢！在故乡，过年时大人是不能打骂孩子的，如果听到哪家孩子的哭声，就会有人指责：“大过年的让孩子哭，不像话！”妈妈是想让我们笑着过年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忍不住嘿嘿傻笑起来。一抬头，夜色渐浓，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树木都披上了华丽的盛装，连一袭素衣的松柏也终于实现了渴望开花的愿望，把自己打扮成满头珠翠的绝色女子，风姿绰约，仪态万千。榆林的老街荡漾在灯火的海洋里，行走其间，看那延伸到天外的玉树琼花，看那琼楼玉宇般的六楼骑街，看那被灯火映红了脸庞的摊贩们的笑脸，恍惚间似步入了仙境，要飘飘欲飞了。
期待了一个冬天的北方，最终没有等来白雪红灯的年，老天只是吝啬地抛洒了些许零星的小雪花来敷衍人们焦渴的心。不下雪就不下吧，渴望归家的游子们就能免受风雪的羁绊，早日听到到红灯笼温暖的呼吸，早日感受到浓浓的春意。在乍暖还寒的北方，红灯笼就是报春花，它们用火焰般的颜色将年装点得绚丽夺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