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困难坚强的性格 始终是我终生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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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离开我已经三十多年了,我的脑海中始终没有忘记她为家庭生活而流下的坎坷辛酸的泪水。一想起祖母,往日的画面便一幅幅浮现在我的眼前。
祖母请了一大盘长香,吊在茅草房内供柜的屋梁上。那螺旋状圆锥形的盘香,熏得屋内烟雾缭绕。祖母总会在供柜上点上蜡烛,面对香炉祈祷,愿神灵保佑我的祖父平安归来。
那是一九四三年的冬天,兵荒马乱之时。一天下午,乡保长带领一队人马,来到祖父的村庄抓壮丁。老实巴交的祖父被盯上了,村庄内一片鸡飞狗叫。这帮人气势汹汹地向我祖父奔来,祖父眼看情况不妙,卷起裤腿,他矮小瘦弱的身躯,在田埂上拼命地奔跑,四五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一边大声吆喝,一边飞也似地追赶,祖父吓得跳到五斗田里,还是被抓走了。
后来祖母听说是被国民党部队带走了,离家半年之久,杳无音信。祖母成天以泪洗面,不知祖父的生死下落,无赖地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她相信上帝会保佑穷人的,于是,省吃俭用,请了一大盘香点着,期盼着祖父能早日回来。
大半年后,一个晴朗的天气,祖母正在家忙着家务,忽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踏进了祖母的家。祖母惊喜万分,祖父真的回来了!他给家人讲述了自己一路坎坷的经历。自从被抓走进入部队后,他天天想念家人。于是他在部队里着力地表现自己,取得了部队领导的信任,让他担任后勤工作。一天,他出门买菜,碰到了一位好心的老大妈。祖父赶紧下跪,诉说了自己的遭遇,那位好心的老大妈给他弄了一套烂衣服。祖父扔下军装,穿上那套烂衣服,跋山涉水,经过一个多月的风餐露宿,一路乞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家。
到家不久,乡保长听说了,又上门来敲诈勒索。说我的祖父是从部队当逃兵偷着回来的,要上报上级政府,肯定要坐牢判刑,也可能会被枪毙。祖母一听到这个消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到哪里找人说情呢?官匪一家人。于是她只得东挪西借,总算凑了一大批礼物送给了保长,请求宽恕,这事才算平息了。但是债台高筑,累得祖母筋疲力尽。她常常为还不上债务日夜流泪,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楚!
一九六0年的春天,家乡赶上了自然灾害,一片萧条。家家户户饥寒交迫,粒米不存,死人载道。祖母为此操碎了心,只好让父亲去松岭岗修淠河,在工地上弄点吃的度日,一干就是三年。把二叔送到农中读书,学校食堂勉强有点吃的。姑姑们到处挖野菜,剥树皮,打树叶,钻山打洞地找吃的。我最小的叔叔年幼三岁时被活活饿死。“哑巴叔”由于养不起,被祖母无奈地丢入水塘里,后来被好心人救起,才免于一死。祖父看着一家幼小的孩子饥饿难忍,自己就长期没吃东西,饿极了自己吃糠,后来吃土,把仅有的一点生的希望留给孩子们,最终自己饿得卧床不起,终于没熬过这个春天,丢下祖母和一大群孩子离开了这个家。
祖父的死给祖母沉重的打击,她当时顿时觉得天塌下来了。从此,祖母要用这一双寸金小脚(祖母裹足),承担起十几口人的家庭生活。那时祖母的心都碎了,为此不知流了多少泪水。
后来,我出生了,在祖母的照顾下一天天长大了,日子逐渐有所好转。我上学了,一天晚上,昏黄的煤油灯下,映衬着祖母瘦削饥黄的脸庞。祖母坐在床头,背靠着土墙,双手托着下巴,不时地用手揉捏着口腔,一双浑浊的目光黯然失神,一头乱蓬蓬的白发披散着,她不停地“哎吆,哎吆......”地呻吟着,两行热流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滚落下来。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祖母被牙疼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模样,那简直是天崩地裂啊!
我坐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奶奶,还是用老办法试试,行吗?”我所说的老办法,就是祖母以前牙疼时,别人传的一个土法子:用陈年的韭菜籽,放在盘子里,用烟叶引燃,让烟雾对着嘴巴,一口一口地吸烟,一会儿,那牙虫就会爬出来。那时我还小,印象中见过祖母从牙缝中抠出牙虫来,用手捏着,米粒般大小。现在想来,纯属乌有,或许那是饭粒而已,可能是祖母一种心理安慰而已。
祖母生活的年代,物质贫乏,没有牙膏牙刷。牙齿都通黄,也没有牙签,塞牙时就顺手从家里大扫帚上取下一节竹子做牙签。祖母有时洗脸时,用粗糙的毛巾在牙齿上来回摩擦几下,漱漱口,算是刷牙了。祖母到了五十几岁,牙齿就掉了一大半,剩下的牙根散落在牙龈深处腐烂疼痛。这是我见到祖母流下的最揪心痛苦的泪水。
从我记事时起,一直就在祖母身边转悠。我是祖母最年长的孙子,因此深得她的喜欢。她去商业站购买日常生活用品,我跟在后面,有时还能弄到一颗“什锦牌”糖果甜甜嘴;她去姑姑家歇上两夜,我陪着她以步当车,帮她拿东西,陪她闲聊着,再远的路也不知疲倦;她种菜,我帮她抬粪水,扛锄头;她踮着小脚上山打柴,我帮她拎着竹篮;她晚上在豆粒般大小的煤油灯下缝补衣服,纳着鞋底,我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累了,陪祖母睡觉。冬天帮助祖母焐床,祖母时常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把我冰凉的小脚攥着焐。她常常说:“小孩身上三把火,带孙子睡觉,我身边就像烤着一盆炭火。”冬天祖母怕冷,总是在床上铺上厚厚的稻草,躺在祖母的床上,总觉得舒适暖和。
一九八二年九月,我如愿以偿,考上了师范学校。眼看着就要远离祖母,去三十公里以外的城市读书了。喜报传来,祖母悲喜交加。她担心我从此远走高飞,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上学那天,她左叮咛右嘱咐,送了很远很远。当我登上客车,车辆启动时,祖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两行热泪洒满了衰老的脸庞!
一九八三年春天,倒春寒让祖母的哮喘病犯了,成天咳嗽不停,有时伴有咳血。原先的药物失效了,有时一阵急促的咳嗽让气管堵塞,祖母只好用手指抠着,呛得泪水直流,祖母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那时医疗条件差,祖母感到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她最担心的是可怜的“哑巴叔”没成家,一个人将来怎样生活下去,她用微弱的声音反复地嘱咐我们。祖母仿佛惭愧至极,泪水如泉涌,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祖母的泪是为这个家庭流干了,她一生如一盏不灭的油灯,在那苦难岁月里,照亮了一家人的生活。祖母不屈的精神,面对困难坚强的性格,始终是我终生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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