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的岁月静好都是家人在为我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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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的楼前不远处有几排整齐的平房,是由红砖和水泥建成的,用来存放杂物,我们那里的人称之为“棚子”。离家在外多年的我,似乎早已不在意它们了,比它们更有趣的事物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直到有天母亲告诉我,它们要被拆掉了。那些尘封已久的红砖瓦砾、青石苔藓,便又出现在我眼前,恍如隔世……

二十多年前,我们这里大部分的住户几乎都拥有一个棚子,所以棚子便成了一户人家的门脸。比较讲究的人家,红墙瓦顶,铁皮包门,青石铺地,还会在棚子里或是门口挖一个菜窖来储存蔬菜以度冬日。日子过得拮据的人家,棚子自然也会建得比较寒酸,菜窖更是不会有的。这些棚子里最破败的要数虎子家的。虎子爸死得早,虎子妈一个人拉扯着虎子。他家棚子的外墙已经脱落,露出参差不齐的砖头。我们这些“顽劣”孩童,就是踩着这些砖头爬上棚顶的。

我家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但是家里人都比较勤劳,所以我家的棚子倒也别具一格:门上用圆钉认认真真地钉上了好看的图案,就连窗框边缘也仔仔细细地刷上了油漆。偶尔有邻居路过便会夸上句:哟,这棚子真干净啊。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坚信,上天不会让勤劳的人被嘲笑。上小学了以后老师告诉我们“天道酬勤”,我想大体是一个道理。

棚子后院有一片空地,有的人家会种些蔬菜,有的会种些花草,有的则干脆任其发展,杂草丛生。每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棚子后院就是我们这些孩童的天下了。跳皮筋,丢沙包,跳房子,捉人,捉迷藏,“过家家”,玩“嘎啦哈”……小伙伴们做游戏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我只记得大家笑得声音很大,一张张脸满是泥巴,就像虎子家的大花猫一样。这样的时节,我们这群小孩子,也总是要缠着大人们买上几只彩鸡或是雏鸭作为宠物。傍晚的时候,小伙伴们就会带着宠物来这里集会。若是谁家的鸡和另一家的打了起来,随后两个小主人也免不了掐架,场面好不热闹。

棚子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空地,零星地建着几户人家的菜窖。夏天的时候,不管白领蓝领还是“黑领”,在饭后,大都会脱去身份地位名利,换上最舒适家常的衣服,去菜窖前的水泥台上坐上一坐。妇女们在这里摘菜,或是扇着扇子嗑瓜子吃西瓜,不过不管做什么,她们都说些个家长里短。若是想打听谁家的近况,不妨在这里坐上一坐,不出一刻钟,便可得知。男人们在这里下象棋,打扑克。谁家要是有个大事小情在这里吆喝一声,他们都会热情地去帮上一帮。每天都会有调皮的小孩子,跑到大人身后的菜窖盖上跳上一下,“咚”的一声把大人吓一大跳。

棚子前的路灯每晚都会为这些起早贪黑劳作的被生活压扁了的人们站岗。给予这些人们慰藉的,不知是他们彼此,还是这恰到好处的温柔灯光。

就是在夏天的某个晚上,在这里,我们得知了虎子爸爸过世的消息。回家的路上,我问奶奶,死是什么。奶奶回答我,死就是看不见,摸不到,不能再牵着大孙女的手了。那个时候的我,依然不明白死到底是什么,只是紧紧地拉着奶奶。有天我问虎子,死是什么。虎子说,死就是忘记了回家。就像他爸爸,并没有走远,他就在某个远方干活,只是干活干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回家。我看见虎子脏兮兮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眼泪就掉在了他裤子的破洞上。我随手捉了一只蜻蜓,把它喂给了我养的鸭子。我不知道,那也是一种死亡。

到了秋天,棚子的前前后后都堆着各家准备过冬的蔬菜,有大白菜、土豆子、大葱、大萝卜之类的,抢占了我们这群孩子的乐园。百无聊赖的我就和虎子去棚子里看大伯做木匠活儿。一把大锯、几个钉子,不一会儿功夫就钉出个小凳子。现在的年轻人恐怕没有几个有这般手艺喽。伯父给我们讲些历史故事,他声音洪亮,抑扬顿挫,说到动情之处,还会手舞足蹈。我就在那里完成了我的启蒙教育。每当大伯干完活,总喜欢把我举过肩头,抱我回家。我就“咯咯咯”地傻笑。

也是一个秋天,虎子在棚子前告诉小伙伴们他母亲要再嫁了,他要随着母亲走了。他答应我们会回来看我们。可是最后他始终没有再回来。原来,有时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棚子的冬天多数归于平静。但是大雪过后,孩子们纷纷从家里出来,穿得像粽子一样,笨拙地打着雪仗堆着雪人。雪后,我更喜欢找一个人少的地方,扫出一小块空地,用一个大筐扣在地上,筐下撒些小米。然后用一个木棍将筐支起,用一个长绳子绑在木棍上。我拽着绳子潜伏在不远处,等待着麻雀进入陷阱。不过我从未成功地捕获任何一只鸟,还把自己的脚趾冻得像胡萝卜那样粗肿。

我热爱着每一个季节,所以不理解祖母为何那样怕冬、盼春。也许比起萧瑟的冬,春更会给垂暮之人希望,哪怕春花只能戴在别人发髻上。祖母终究没有等到她的下一个春天,一个寒风刺骨的夜里,她撒手人寰。送她走的那天,回来的路上下了很大的雪。我跑到棚子里,寻求它的庇护。多年后我才懂,雪来了,就算是躲在屋子里,还是会下在心里。当年的那场雪,出现在多年后,梦见她时,在我的枕边。

后来,我的父亲离世了,身边的亲人也越来越少。我曾经的岁月静好,是他们在为我负重前行。我只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打拼,累了,我就愿意想想童年,想想发生在棚子的那些事。

多年后,我回到家乡,棚子已经不在了。当年后院的小树,已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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