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豹子在天有灵 听到我的忏悔和叹息该回我一声长啸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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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人们是愿意相信人死后有灵魂的。那么与人朝夕相处的牛死后有没有灵魂?这个突发奇想让我心跳加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

说真的,我倒希望牛有灵魂,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向一头牛表达我的忏悔了。虽然迟到了40多年,但迟到的忏悔总比不忏悔好。忏悔了,于我心安,于牛心慰。我们就这样彼此安慰吧,我的伙计。

我六七岁的时候,不是入学读书,而是开始放牛。牛是生产队的,分配到有人手放牧的家庭去养。成年劳力下田干活,放牛就成了老人和孩童的事。我家分到的一头牛,年龄不大,个子中等,但身材匀称,很结实,奔跑快,有一股初生牛犊的狠劲,活像一头豹子。

我现在叫我养过的这头牛为“豹子”,有两个原因:一是它在我心中的样子,二是它在全村公牛中打斗的本领稳居第三。乡间对野兽的排序,狮为大,虎其次,豹居三。其他如大象别称大笨象,黑熊外号狗熊,是不被人器重的。

我刚接手之时,还不知道豹子的厉害,慢慢地它就显出了本领来。当时一千多人的村里分成八个生产队,每队有十几头耕牛,水牛为主,黄牛为辅。水牛力大,适宜下水田拉犁拖耙,黄牛只能在土层较浅的园子里耕作。

在全村百十头牛中,当之无愧的带头大哥是我们八队的一头公牛,它腰圆体壮,身材魁梧,走在牛群队列前威风八面,颇有王者气概。它就像扑克牌中的“大鬼”,红色的,正义,稳重,不主动挑事,不欺负弱者。与之相反的是五队的一头公牛,身材也很庞大,但脾气暴躁,气焰嚣张,凶悍,邪恶,活生生一副反派“小鬼”模样,我们暂且称之为“牛二”吧。它经常欺雄霸雌,挑战头牛王者地位。两头牛不能一处放牧,一旦撞见,必有一场恶战,常战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

2

家乡粤东近海,夏秋炎热,冬春天寒。天寒时我们就骑着牛往山丘放牧,再找个避风向阳处听头牛的主人——一个满肚子故事的老伯讲古;天热时就到溪边放牧,然后一群放牛娃全光溜溜跳进溪里游水,打水战。放牛的一个原则,就是远离农作物。农民插秧种豆,全指望有个好收成过日子,不能让牛给吃了。

豹子年轻,好斗,打败了不少公牛。遇到牛二,也毫不胆怯,与之有过多次交锋,虽然落败,却并不吃亏,全赖有一对好角。公牛打斗,除了比力气,还要看牛角长得顶不顶用,如果一对角长得太宽、太窄或太弯曲,打斗起来派不上用场,难以给对手造成威胁。豹子的一对角长得那叫漂亮,不宽不窄,不长不短,尤其是弧形恰到好处,与对手顶撞时,只要低下头用力左右甩角,对手的脖子上就是一个个窟窿,鲜血直流。

我观察到豹子的这个优势,就悄悄地用小刀把它本来就很尖锐的双角削得更加锋利,这样它和牛二打起架来更占便宜。豹子好像领会我的心思,很享受地由着我去修理。

终于有一次,豹子和牛二在一处山腰遭遇,仇牛相见分外眼红,就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缠斗起来。只见两头牛头顶着头,角撞着角,“啪啪”声响,难分难解。斗了多个回合,豹子体力渐渐不支,被推着一步步往山下退,同时不忘瞅准机会甩动它的利刃,挑得牛二伤痕累累。牛二又痛又气,压低头颅顶得更加用力,终于把豹子顶进了一处山坑。山坑是雨天山洪冲刷而成的一道不规则沟壑,很狭窄,豹子的后脚陷在里边,进退两难,随时有折骨断脚的危险。

怎么办?我心急如焚。人急智生,我突然想到了最好的救兵——头牛,马上跑步去向老伯求援,请他放头牛过来解围。果然,头牛一到,牛二两面受敌,只好落荒而逃。我的豹子得救了。

豹子感激头牛,又是同一个生产队的,同吃同住同劳动,知亲,所以它们之间从未发生争斗。谁亲谁疏,牛明白得很,和人没两样。

3

我和豹子的“不愉快”,发生在一个午后。

那天不知怎么了,我竟错过了随大队出去放牛的时间。当我来到村后拴牛的树林一看,偌大的林子里只有豹子孤零零地拴在一棵树上,急得绕树转圈。牛是群居动物,兄弟姐妹浩浩荡荡出发了,只留下它一个少年郎寂寞在林子里,难怪着急上火。我急忙解开绳子,翻身骑上牛背,豹子就急不可耐跑了起来。起初还是碎步小跑,我没在意,后来越跑越快,竟放开四蹄飞奔。我勒紧牛绳,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骑牛不比骑马,马奔跑多腰身紧,双脚易夹,又有马鞍可蹬,所以骑得稳当;牛腰身宽大,双脚夹不住,且无鞍可蹬,手里只有一根牛绳,实在难把控。豹子快速奔跑了好几百米,我被颠得失去平衡,终于从牛背上摔了下来。我的小肌肉在地上翻了几个滚,痛得呲牙咧嘴,这没良心的家伙竟脱缰而去,全然不顾小主的死活,气得我咬牙切齿,不揍它一顿如何解恨?

当天黄昏放牧归来,我在拴牛时特意将牵牛绳留得短短的,然后就近折了一根竹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豹子的腿上、身上抽。豹子痛得直跳,想绕树躲避,可绳子太短了你往哪逃?见它不驯服的小样,我更加来气,下手更狠,竹子呼啸凌厉如风。

也不知打了多久,抽了多少下,我的气出了。罢手仔细一看,豹子的身上、腿上已浮起了一道道血痕,豹子的双眼竟噙满了泪水。

豹子哭了!我的心一阵刺痛。

我轻抚它没伤痕的脑门,流下了后悔的眼泪。

我的豹子,多好的伙计,与我这个小屁孩相比,它是庞然大物,却温顺地任人使唤,不是下地犁田,就是上路驮货。它与同类争强斗狠,是那样勇猛,却从不伤人,哪怕它们在追打狂奔,也不会往人多的地方跑,更不会踩踏到人。它多通人性,多善解人意啊,就这样还受了我一顿无名痛打,就为了我自己的一点点自尊,我真是罪无可赦,愧对豹子!

这桩恩怨之后,我和豹子更亲近了。我常带它到更远的地方吃草开小灶,它也驮着我爬山涉河,俨然一匹良骑。我们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伙伴。

4

大约两三年后,我要上小学读书了,豹子只好交给其他人养。它后来的遭遇如何,又是怎样终结的,我已不甚了了,大抵躲不过老死、病死、冻死后被人们分而吃之的下场。

生来卑微,死无葬身,这是所有牛的宿命。没有人在意一头牛的感受,哪怕它劳苦功高、善良温厚!

想到此,我仰望苍穹,一声叹息。可怜的豹子在天有灵,听到我的忏悔和叹息,该回我一声长啸的罢: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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